《在轮下》是赫尔曼·黑塞的自传体小说。汉斯·吉本拉特是天才学生,他刻苦读书,杜绝一切玩乐,不负众望考上了神学院。汉斯在学校里认识了具有诗人气质的赫尔曼·海尔纳。他们两个结为好友,但遭到老师、父母的阻拦。汉斯成绩逐渐退步,还患上了神经衰弱。在赫尔曼出逃被退学后,汉斯也休学回家了。他成为了小镇上普通的钳工,最后死在了冰冷的河水里。
轮子是书中一个重要意象,但在书中仅出现一次。校长原本想将汉斯培养成希伯来文研究家,但汉斯最近成绩下滑得厉害,校长便把他叫到办公室来谈心。谈话中,校长说:“只是不可以泄气,一泄气就会被压在车轮下了。”这句话,我们也听过本土化表达,“你再不努力,明天就去工地搬砖”“暑假正是弯道超车的好时机阿,再不抓紧学习就被人赶下去了”。所有人都在告诉我们要紧跟轮子的转速,如果从轮子上摔下来,就会粉身碎骨,落入平地。
高考前,所有人都在和我说:“上了大学你就轻松了”。我当时以为翻过这座高考大山,迎接我的是期待已久的大海。然而现实是:迎接我的是满地的黄沙,犹如漫漫沙漠中的我迷失了方向,找寻不到人生的意义,就连自己究竟喜欢什么爱什么都不知道了。不断在“内卷”和“绩点为王”的紧张氛围中挣扎。大三,更是要面临就业还是升学的选择,我发现我选不出来,这个决定对我来说太过艰难,随波逐流地度过前两年,在轮子上不断往前滚,现在站在岔路口,往哪里滚反而成了最头疼的问题。
所有人都告诉我们,上了大学就会有好前程,考上研究生就可以月入过万了。只要我们按部就班走完中考、高考、考研、考公我们就可以轻松了。但是最近几年关于大学生毕业找工作难的新闻铺天盖地,似乎每一年都是最难毕业季。找不到方向也依然死死要扒在轮上,跟着大潮流走,生活会变得更好吗?
有时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多年,都是被别人的期待推着往前进。就像北交大学生在遗嘱上所写的:“二十年来我坚信做题是唯一出人头地的途径,希望崩塌,对明天的期待已经毁灭殆尽。”当我自己有选择权利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要选择什么。
这或许不是我一个人的困境。郑雅君的《金榜题名之后:大学生出路分化之谜》中指出“在当今的知识经济时代和高等教育大众化的社会背景下,一纸名校录取通知书并不能确保将学生带入向上流动的光明前景,而仅仅是一张声称‘获胜者通往此地’的游戏入场券”。而如果学生想要在这场比赛中获胜,需要掌握一整套特殊的技艺——一套关于“合理”看待与安排大学生活的实践图式,但是这套图式很大程度是由优势的家庭经济背景所赋予的。作为家里的第一代大学生,很难以一套有效的方式组织自己的大学生活。学业、实习、竞赛等等都只能靠自己在网上检索信息,家中没有人为你指路。另一轮激烈的角逐就此展开,但是规则更加隐蔽,寒门学子更难以找到取胜之道。
大学好像是一个迷宫,直觉性的人靠直觉行事,碰壁后再换方向,目标性的人仿佛有指南针,坚定地朝目标前进。看完郑雅君对于学生的两种分类,我更了解自己和汉斯身处的困境,以及我们的痛苦的来源。赫尔曼和汉斯性格迥异,一个反叛大胆,一个顺从听话。正如同当年的黑塞一般,黑塞在书中将自己撕裂成了两个部分。而我处于这两种的痛苦拉扯之中。
我清醒地知道自己如果不努力学习,拿不到文凭,那就只能拿四千块钱的工资做一个“带有原罪”的文科生。但是我又会自怨自艾,这样的大环境下,拿到文凭又如何呢?我也只能拿那么多工资,不知道能不能养家糊口。但是文凭作为筛选人才的符号,似乎又不会消失,我需要文凭来证明自己。
我清醒地知道选给分高的通识课可以提升绩点,但是我又很向往成为赫尔曼·海尔纳这样的人,希望自己也能摒弃世俗的评价,自由洒脱,坚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但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好学生,信仰了这么多年的优绩主义又如何说放就放呢?我就在这样的自我搏斗中不断内耗。
我时常叩问自己如果我今天不靠好学生那一套价值评判自己,那我靠什么来获得价值感呢?学生时代成功的标准是成绩好,进入社会成功的标准是赚大钱。这些早就成了我们共识以及追求。我现在意识到这一切是荒谬的可笑的,这种割裂感给我带来的源源不断的痛苦。但我没有找到合适的属于自己的评判标准,我为了片刻的心安随波逐流去做大家认为正确的事情。
可我们需要的不是扮演令人满意的角色,我们需要的是发自内心的渴望。找到最真实的自我,而不是一个“努力成为他人”的自我。我们需要追寻的是“我是谁”“我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以及“我应当如何走过此生”这些问题的答案,而不是陷在“我如何才能成为他”“我如何成为价值体系的胜利者”的中无法脱身。这些话放在纸面上讲都是容易的,但是又有多少人能够像赫尔曼一样反抗校规,直接逃学呢?又有多少人能够和拉里一样到处“晃膀子”呢?黑塞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解法,他只是将这些展现在读者眼前。《荒原狼》中哈里的救赎之路第一步就是破除对世界、对自己内心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在于世界的对立中,只能一步步朝自己内心走去。
金榜题名又如何?从轮子上滚下来又如何?河水太冷,轮上太卷,平地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