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是美国政治家、新闻评论家李普曼在1922年写成的。书中提到两个重要观念——刻板印象和拟态环境。刻板印象是指人们对于特定的人或事产生比较固定、概括、简单、笼统的观念和印象。拟态环境并不是真实环境的再现,而是传播媒介通过象征性实践或信息进行选择和加工,重新加以结构化之后向人们提示的环境。
现在爆火的MBTI被视作一种简单的认知工具,它的模式在大众传播下极其固化,比如大众对J人的印象就是井井有条,对P人的印象就是杂乱无章、随心所欲。在豆瓣还有J人的“井井有条的人生小组”,与之对应的是P人“随性自由人生小组”。但是专业意义上的MBTI是一种自我报告式的人格测评工具,它被用来衡量和描述人们在获取信息、作出决策、对待生活等方面的心理活动规律和不同的人格类型表现。两者出入如此之大,刻板印象和拟态环境在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首先,MBTI(Myers–Briggs Type Indicator)采用的二分法,本身就会导致刻板印象的形成。MBTI将心理的差异分为4个对立的组合,一个人在每个组合中各拥有一个偏好。例如说,一个人不是I(Introversion)人就是E(Extraversion)人,强行将性格进行一刀切。这样简单概括的评价体系,让人必须在其中一个做出选择,很难了解其中微妙的变化和所谓的灰色地带,容易形成思考上的刻板印象。
其次,人们先定义后理解的思考方式会导致刻板印象的形成。在庞杂、喧嚣的外部世界中,我们会优先认出自己的文化中已有定义的事情,然后又倾向于文化业已在自己脑海中设定好的刻板印象去理解这些事物。大多数人对于MBTI也没有极其深刻的理解。他们鲜少人真正看过荣格八维理论等心理学专业知识。就拿I人和E人来说,互联网上一开始将这两个词简单套用为我们日常生活中常说的“内向”和“外向”。之后又通过人们在社交场合下的表现来判断这个人是I人还是E人。“你这么会社交,一定是个E人吧”这种对话在日常生活中经常出现。但是“I”和“E”实际上代表的是关注力向外与向内,泛指一个人发泄并获得心灵力量的方式。每个人都会接触到内部世界和外部世界,但是绝大多数人都会更喜欢、更适应其中一个世界。然而,由于人们的思考模式,人们最终只会接受自己刻板印象里面对于“Introversion”、“Extraversion”的理解。
最后,媒体营造的拟态环境会强化刻板印象。李普曼在书中援引柏拉图洞穴的隐喻来说明拟态环境的形成。我们由于实际活动的范围、精力和注意力有限,不可能对与他们有关的整个外部环境和众多的事物都保持着经验性地接触。李普曼所在的时代对超出自己亲身感知以外的事物,人们只能通过各种“新闻供给机构”去了解和认知。
在互联网时代,人们越来越依靠媒介来获取信息,拟态环境越发呈现出“现实环境信息化,信息环境环境化”的趋势。在流量为王的新媒体时代,运用好MBTI的刻板印象就有可能获得海量的关注,甚至出圈,成为热搜榜上的话题。在MBTI的信息传播过程中,新媒体会有意识迎合当下的刻板印象。ENFP人格被描述为话很多的“快乐小狗”,ISTJ人格被描述为“严谨的老教授”。各种各样的表情包层出不穷,刻板印象被不断复制传播。豆瓣上“MBTI刻板但好玩的印象”这一词条已经有390万次浏览。而人们会把大众媒体上所传播的刻板印象,当作事实本身。拟态环境不仅会制约人们的认知和行为,而且会通过制约人的认知和行为来对客观的现实环境产生影响。比如说,网络上广为流传ENFP人格做事情容易分心,ENFP人格的人可能就会认定自己就是天生专注力差,从而忽略了对专注力的提升。网络上MBTI在交流的时候,让本来可能只有一点相似的人,在不断交换观点之后变得更加相似,这反过来又会让个体把刻板印象贴的更紧密。换言之,大众传播展示的信息的环境,越来越有了演变为现实环境的趋势。
但是在追求效率的现代生活当中,刻板印象是经济、快捷的方式。对于普通民众来讲,世界实际上是“不可触、不可见、不可思议的”。对于“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来说,外部世界已经过于辽阔而无法把握了。在日常交友中,如果我们要完整地认识一个人,就要从零开始并细致入微地观察和认识这个人的言行举止。但是现代社会一切都讲求快,我们没有时间又没有机会和别人进行深度交谈。因此,在社交中,我们可以运用对于MBTI的刻板印象,快速识别一个人并且建立联系。 再者,传统农业社会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共同在农田耕作,有着相似的生活目标和价值观,有着共同的生活话题。随着现代社会分工趋于精细化,整个社会充斥着多种多样的职业类型,现代人的生活节奏有较大的异质性。恰恰是这其中的异质性,制约了当代青年社会关系的形成。人们难以找到共同话题,MBTI就成了他们的社交名片。而这种社交名片是基于刻板印象的。“你也喜欢做计划吧,你也是J人吧。”人们在交谈过程中可以通过对方的言行举止来判断这个人的MBTI。如果外部环境和刻板印象相似,人们会节省大量认知过程中所花费的精力;如果不相似,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就会覆盖新的认知,从而产生谬误。“你这么会社交,怎么可能是I人呢”这样的话语屡见不鲜。
刻板印象的经济、便捷,带来人们对于某一观念的简化,进而产生了鄙视链。F人成了敏感柔情的代名词,T人则被认为拥有冷漠的理性。这种固定的、武断的对某一群体的看法,慢慢地会形成一种新的“群体标签”。人们对某一群体形成了固有的想法,这种看法在与具体的群体接触之前就已经通过社会化的传播在每个人脑海里形成。系统化滥用刻板印象之后造成了鄙视链。T人鄙视F人,认为F人总是情绪不稳定,不够理性;F人也鄙视T人,认为它冷漠自大。
诚然标签化和刻板印象,能够带来亲切感和归属感。在MBTI帖子中,INFP就自称是“流泪猫猫头”“小蝴蝶”。甚至社交媒体的主页写上自己的MBTI是INFP之后,评论区会有网友说:“我也是小蝴蝶,你也喜欢《太聪明》 吗?”同一人格类型的人看到这些很容易代入自己,产生归属感,进一步强化自己对于这个群体的认同感。 但是在不断简化的过程当中,思考和情感被无情地剥夺了。我们不愿意去了解MBTI背后复杂的心理学逻辑,我们也不去质疑种种刻板印象的合理性,我们的认知趋于片面化。更重要的是,我们只是透过标签去了解一个人,人与人变得愈发疏离……最后可能人就成为了标签,而不是具体的人。换言之,人们在刻板印象的驱动下将自我变得标签化、工具化。MBTI作为一种认识自己的工具,它应给为我们所用,而非指挥我们所为。